天魔大战时，我救了落难的天帝和魔尊。

天帝苍梧提出教我修仙，可他又以我仙缘浅为由，把我的妖骨剔除，给妹妹做了一柄长剑。

“阿瑶体弱，有剑防身。”

“你不需要。”

为让妹妹尽早飞升，他故意引军屠城，在这场大战中，我七魄只剩其三。

魔君落渊东拼西凑将我肉身重塑，求娶我于家中。我感念他的恩德答应。

却在大婚前日，听到他二人交流。

“明日我会引天雷诛戮，待到她身死，阿瑶就能飞升了。”

“你可以不必娶她。”

“不，身死还可以入魔，我要在大婚时把陨魔杵钉死在她身上，让她生生世世不入轮回，唯有如此阿瑶方能永世无虞。”

原来我曾以为的救赎，不过是一个又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。

1、

天雷降临的前夕，风雨交加。

我在苍梧和落渊回头的一瞬间，移形换影回到了寝殿。

雨夜来临，剔骨之痛如万蚁噬心。

一刻之后，似有所觉的苍梧捧着一碗药来到我的床侧。

同样的药，自我剔骨之后，每日一碗，未曾中断。

可我的伤，并无好转。

因为这是束魂汤，为的就是让我毫无反抗之力。

这也是他与落渊计划中的一部分。

明日天雷降临，我会无法化形，只能引颈就戮。

“苍梧，我不想喝。”

“胡闹，你的伤要按时服药。”

他握着我的下颌，白袖翻飞间，还是把药灌进了我的咽喉。

一袭白衣，一如我当年初见他时般清冷出尘。

在草丛里捡到苍梧的那一刻，我曾以为他可以救我出牢笼。

他白衣翩迁，满身血污亦掩不住眉目间的慈悲。

看出我对他有意，苍梧非但不恼，反而慈眉敛目。

“你救了我，与我有恩，我教你修仙如何？”

我不住点头，或许成了仙，我就能去见师父了。

神不愧是神，哪像一旁的魔君，凶相毕露。

可我想起师父曾与我说过，众生平等，最终将他二人一道带回了家中。

一向怕生的妹妹曦瑶主动出来见了礼。

苍梧和落渊俱是一愣。

他们都没料到，我一个妖，家人竟会是个毫无法力的人类。

天魔大战方止，他二人俱被封印了法力，只得暂时躲在我家中避风头。

“这里有结界，你们只要不出来，不会有事的。”

我让曦瑶在结界里照顾他们，自己下山寻访灵丹妙药。

可是归来那日，却看到残破的结界吐露出嗜血的幽光。

魔尊不知所踪，我跟随着血迹来到内堂，只看到趴在供台上的上古妖兽梼杌。

它嘴里叼着一方手帕，我一眼辨认出是曦瑶的。

她从不离身。

血的味道也是曦瑶的。

也就是说，她很可能已经……

养父母与我有恩，把曦瑶交给我照顾，我却把她亲手送上了绝路。

我强撑着按住发抖不已的双手，凶性大露，化做原型扑上去与梼杌撕咬。

梼杌性凶残，转眼把我撕咬的血肉翻腾，可我凶相毕露，毫不在意。

我只要它死。

房门就在这时骤然打开，曦瑶迟疑的声音随之传来。

“姐……姐姐。”

下一秒，不待我反应，缚仙索牢牢将发了凶性的我捆绑在地，背后露出苍梧淡漠的脸。

梼杌撞破结界时，曦瑶带着他躲了出去，然后又用自己的血把梼杌引诱至此，堪称有勇有谋。

唯一没想到的是，我真的因为她发了疯。

“我……我一时情急忘了姐姐是妖。”

曦瑶说着，回头望我，面露关切。

“天君，你别怪姐姐好不好……”

看着地上梼杌残破不堪的身体，苍梧眼底露出意味不明的神色。

后来我才知道，这叫做失望。

“阿瑶哪怕命悬一线时都从未想过害人，你可知是为何？”

闻言，我双目一怔，化为了人形。

“因为她是人，你是妖，妖就是妖，如何修仙？”

在这之后两日，恢复了五成功力的苍梧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我叫到他的面前，亲手剔了我的妖骨。

我跪在他面前，浑身颤抖。

剔骨之痛让我几乎昏厥，但我仍强撑着抬起头，想要看清他的表情。

“为什么……”

我艰难地开口，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。

我不过是想保护我的家人。

苍梧居高临下地看着我，那双曾经让我痴迷的眸子里没有一丝温度。

“你仙缘浅薄，留着妖骨只会阻碍修行。”

他淡淡道。

“阿瑶体弱，有剑防身，你不需要。”

2、

剔骨之痛剜心蚀骨，又接连下了两日的雨，便如现在般。

我蜷缩在床上，浑身发冷。

剔骨之痛仍在体内肆虐，但我更痛的是心。

我以为苍梧愿意教我修仙是相信我本性纯良，却原来他只是为了取我的妖骨。

我以为落渊是我的光，结果他只想让我灰飞烟灭。

不知道过了多久，苍梧早已离去，而殿门却再次开启。

先入眼帘的是一道妖气逼人的寒光。

我比任何人都知道，这是何物。

“姐姐的剑，我会好好用的。”

曦瑶说着，缓缓举起手中那柄泛着幽光的长剑，面露得意。

那是用我的妖骨铸就的。

剑身上流转着淡淡的青色光芒，是属于我的力量。

我忽然想起小时候，她总是羡慕地看着我施展妖术，那时我还天真地以为，她只是单纯地为我骄傲。

我偏过头去，不再看她，可她却几步走近，用剑锋挑起我的下颌，逼我直视她。

“姐姐就没想过为何那梼杌出现的如此恰到好处？”

说着曦瑶微微俯身，用只有我二人能听到的语气缓缓吐露真相。

“因为它是我放出来的啊。”

“如若不是如此，天君怎会对我情根深种呢？”

闻言，我双手狠狠陷入床榻。

虽然早有预感，但直到现在我仍然不愿相信。

结界是曦瑶主动打开的，为的是亲眼让苍梧撞破我杀戮。

因为她早知道我会因为她身处险境而失控。

然后她就能顺利得到我的妖骨，练就神器。

原来，我的一腔情意，不过一个笑话。

“姐姐猜，我要拿这柄剑做什么呢？”

“我要用它，杀尽天下妖。”

闻言，我瞳孔猛的一震。

“只有这样，妹妹才可以早日成仙啊。”

“姐姐这么爱我，定会成全我的吧。”

“你……”

我想起自己一直以来隐瞒了所有人，唯独只告诉了曦瑶的秘密，指甲间攥出了殷红。

在人间游历的数年里，我先后收留了许多无家可归，灵力低微的小妖，就养在我和曦瑶居住的后山里。

天魔混战时，他们根本无力自保，有些低阶精怪，甚至打不过想要取他们性命练法器的修仙人类。

我想起了苍梧对待妖漠然如草芥的态度，如果让他知道这些妖的存在，后果不堪设想。

“曦瑶，他们都是无辜的。”

“放过那些妖，我的内丹给你。”

“哦，姐姐说的是后山里的那一批妖物吗？”

曦瑶明知故问，满意的看着我眼睛里泛出血丝。

“姐姐莫不是失了忆，那些妖物……”

她顿了顿，随即朱唇轻启。

“不是早已被姐姐你亲手杀光了吗？”

闻言，我再也难以保持镇定，头前所未有的剧烈疼痛了起来。

一段又一段模糊不堪的记忆如碎片般涌入脑海。

我看着刚才被打翻在地的茶盏，双眼通红。

“那药……”

“看来姐姐还不算太笨。”

原来苍梧一直给我吃的疗愈骨伤之药，不仅会让我法力受限，更重要的是让我失去意识。

在我失去记忆的时间里，全凭下咒人的差遣。

视线模糊中，曦瑶的面孔逐渐狰狞，可她却是笑着的。

“姐姐，亲手屠了一座城的妖感觉如何啊？”

“……”

3、

在我原本的记忆里，分明是魔族大军来势汹汹，包围了一座人间城池。

天界众人发现了我与魔尊相识的旧事，纷纷污蔑我有通敌之嫌。

因为落渊围困的正是在我和曦瑶居住的后山脚下那座。

我挂念着自己保护的那些妖，未加思索便赶到了凌霄殿。

妖的命也是命。

若是落渊真的起兵围剿。

他们只有死路一条。

更何况，我和曦瑶的父母也在那座城里。

于情于理，我都要下界去看看。

只是还未等我开口，苍梧已然下令，语气不容置疑。

“月见，曦瑶身子太弱，你去守护那座城。”

我愣住了。

苍梧从没想过，我才是刚刚被剔了骨的那个人。

以我现在的状态，连自保都困难，又要如何守护一座城。

天界在天魔大战中受创严重，苍梧眼下分身乏术，他眉目依旧慈悲，只是字句诛心。

“你不是妖吗？”

“区区一座城池，正好赎回你的杀孽。”

“你是阿瑶的姐姐，你的杀孽不赎会影响她的功德。”

“切记不可伤百姓一人。”

“……”

他想到了曦瑶，想到了黎民苍生，但唯独没有想过，落在喜怒无常的魔尊手里，我会有什么下场。

甚至只担心我会影响曦瑶的飞升之路。

又或许，他其实从未在乎过我的生死。

片刻之后，我缓缓扬起了嘴角。

“不知天帝大人可还记得昔日要教我修仙的诺言。”

闻言，苍梧藏在宽大袖袍下的手握了起来。

他在担心我携恩要挟，眉头随即紧锁起来。

“你想说什么？”

“忘了吧。”

“你说什么？”

苍梧看着我，眉眼不怒自威，而我仰头，再也无所顾忌的与他对视。

“我说，此次归来，此誓就此作废，不必再议。”

何其可笑，不准杀人，却可以杀妖。

人的命是命。

妖的命就不是命吗？

既然如此，这神仙，不做也罢。

就是在这场大战里，我逼退敌军无数，直到筋疲力力竭，七魄只剩其三也没有等到苍梧的援兵。

最后落入落渊手中，可他没有杀我。

相反，他知道我的用意。

答应我愿意替我保护我的那些小妖。

我终于松了口，答应与他走。

“姐姐啊姐姐，该说你纯良还是说你蠢呢？”

头痛欲裂中，我看到曦瑶拿出轮回镜，看着我露出了诡谲的笑意。

轮回镜里是那天的真相。

比鲜血还要淋漓的，可以刺破一切遮羞布的真相。

我早在入城之时，就已意识不清。

我在这座城里刺出的每一剑，杀的每一个“魔族士兵”都曾满含期待的看着我。

他们是如此相信我，看到是我便放下了武器，可是下一秒。

我用手中加了苍梧咒术的天元剑，刺穿了他们的胸膛。

杀到最后，只剩一只小兔精，照人的年纪，他甚至还不满七岁。

见到是我，他上前蹭我的衣角，主动抱住了我，用不甚清楚的话唤我。

“姐……姐姐。”

可是下一秒，他的笑容永远凝固了。

“妖物，该死。”

粘稠的殷红从他的嘴角，心口喷涌而出，不过顷刻，他已然灰飞烟灭。

而镜中的我，只是拔出了刺入他身体的剑，面无表情。

原来一切都是假的，根本就没有什么魔族进攻，从头到尾，都是我自己发了疯，在苍梧的放任下屡犯杀戒。

杀的，都是我一心想要保护的妖。

是我亲手给了他们希望之后又杀了他们。

也是我亲手屠戮了这座城。

让这里无一活口。

4、

轮回镜里的往事还在回溯，我一路朝着城池中心走去，在一座老屋里，见到了两个衰老的“魔族士兵”。

是我的养父母，也是曦瑶的亲生父母。

下一秒，我朝着他们举起了手中的剑。

轮回镜里的画面戛然而止。

而我已经睚眦欲裂。

我强撑着残破的身体，迎着曦瑶抵住我下颌的剑锋，抬手握住剑柄。

手心里的殷红开始蔓延，而我浑然不觉。

“爹娘呢？”

“爹娘都被失控的姐姐你杀了啊。”

我怒极反笑，一把夺走了她手里的剑，丢到一边。

我知道曦瑶现在因为成仙的执念早已疯魔。

连亲生父母她都可以罔顾人伦。

可是杀人对神来说乃是足以灰飞烟灭的重罪，她断不会如此。

她也不会让我失控，影响她的功德。

何况我曾立过血誓，看重父母和她的性命，重于一切。

我是宁可自己死也不会把剑锋朝向他们的人。

“我再问一遍，你把他们藏到哪里去了。”

“那你告诉我，你的封印解除后，会发生什么？”

我闻言一怔，原来连这件事，她也已知晓。

我是一只来自蛮荒的大妖，妖力莫测，若不是得遇师父，与我封印。

我的危害能有多大，九天碧落，没有人说得清楚。

哪怕现下已经被剔除了妖骨，但依旧足以让人恐惧。

“明日，姐姐你按时成婚，爹娘这么爱你，他们定会出现的。”

“如若不然，姐姐，你知道会发生什么的。”

曦瑶用我们父母的性命，威胁我。

我看着她，看着看着，缓缓笑了。

“娘娘，吉时已到。”

侍女轻声提醒。

我站起身，裙摆逶迤，走出寝殿时，抬头看了眼天色。

乌云密布，隐隐有雷光闪动。苍梧果然守信，连天雷都准备好了。

踏入大殿的那一刻，我感受到两道灼热的视线。

天帝高坐主位，魔尊站在殿中，皆是一身华服。

我缓步向前，握紧手里的东西，每一步都走得极稳。

“今日大婚，本座特来观礼。”

天帝开口，声音威严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。

我不应，淡淡出言。

“不知我与妹妹父母何在？”

凡人若是强行登天，对身体的损伤堪比折骨，在一切开始之前，我要先确保他们安全。

“月见。”

听到熟悉的声音，我迫不及待回头。

爹娘满脸憔悴，曦瑶与其说是扶着他们，不如说是钳制。

爹娘都是凡人，因为有他们在，我不能放开限制，所以我一直守着身体里最后一层禁制。

“爹，娘，快到我身后来。”

我给他们做了结界，可以保护他们不受伤害。

看到他们走到我身后，我微微一笑，手中随即起了流光，法阵以我为阵眼，妖气滔天，整个大殿都在颤抖，修为低微的仙魔直接被震飞出去。

落渊上来拉我时，我一把夺过了他手里的陨魔杵。

“你何时恢复了法力？我不是已经……”

他没有说出口的话是他已经给我下了足量的毒药。

可他忘了，我来自蛮荒，只要我想，天地万物都可以成为我灵力的来源。

自他与落渊商量好要以天雷诛灭我的那天起，我就在等待今天。

虽然妖力还没有恢复五成，但对付这些人，足够了。

就在我即将发动阵眼的同时，天元剑从身后刺穿了我的胸膛。

我难以置信的回头，是不知何时从结界中走出来的娘。

见我回头，她害怕的瑟缩了一下，剑随即掉落在地。

我重伤倒地后，被法阵震落在一旁的爹混乱之中捡起陨魔杵，直直插入我的心口。

如果是凡人，走出结界必死无疑，可我看着他们身上光芒四溢的流光。

他们早已成仙。

“妖……妖孽，该死。”

“……”

形势陡然逆转，曦瑶缓缓从天帝背后探出了头。

我猝不及防吐出一口鲜血。

“爹……娘，你们是何时成的仙？”

“姐姐，这还要多谢了你啊。”

曦瑶拂袖，一道水镜显现，那日屠城之际，我面对爹娘头痛欲裂之际，扔下的刀，在我背对他们时，被他们拾起。

二人一道用力插进了我的心口。

天元剑可诛妖灭神，令元神尽散。

我便是因此七魄只剩其三。

原来如此。

何其可笑，苍梧说我是妖，不懂情。

可凡人百年，我并未觉得他们就更懂。

恨比爱更可怖。

我原想在最后关头，把他们送走，然后解除封印，与其他人同归于尽。

但现在，我改变主意了。

我把自己的身体往陨魔杵探去，随即刺入的更深，终于触及到了心口的那道封印。

苍梧见状，立刻施法，天地间顷刻风雨大作，天雷密布。

“月见，你罪行累累，杀戮已成，今日必死无疑。”

我看着漫天雷电，缓缓一笑。

被天劫阵的雷电击中，十死无生。

但若是这杀戮，不存在了呢？

“月见，你要干什么？”

“谁说回天乏术。”

“曦瑶，你不是一直好奇，我解除封印之后会发生什么吗？”

闻言，曦瑶瞳孔紧缩。

“拦住她。”

晚了。

下一秒，我指尖续起一道白色的光晕。

最后一滴眼泪落下之时。

我一直苦苦忍受的封印，终于解开了。

上古禁术，流光回溯。

既然天地不仁，那我就逆转九天。

我的命运，我要自己写。

再睁眼，时间已经回到了天魔大战当天，曦瑶的声音弱弱传来。

“姐姐，门外草丛里好像有两个人……”

5、

我听到之后，连个眼神都没抬。

“姐姐，你不去看看吗？”

曦瑶忍不住先开了口。

她早已知道那二人身份，此刻正迫切与之结交。

我看着曦瑶急不可耐的神色，笑着开口。

“去，当然要去啊。”

苍梧和落渊身上都是伤口，早已人事不省。

正中我的下怀，低头时，我缓缓往他二人心口都注入了一道灵光。

落渊醒来，见到是我，眼神动了动，没说什么。

反倒是苍梧再次开口。

“你救了我，与我有恩，我教你修仙如何？”

我按住心里的恶心，把曦瑶推上前。

“我资质愚钝，妹妹天资聪颖，上神教我妹妹吧。”

曦瑶，既然你想成仙，那我便助你一臂之力。

我看向角落里一直不声不响的落渊，陷入沉思。

上一世，落渊不知为何不告而别，我于他有救命之恩，梼杌是他的坐骑，又为何会突袭我的木屋。

我想这一切并非巧合。

但我面上装作一切正常，几天后的傍晚，果然在结界外遇到了神色匆匆的苍梧。

见到是我，他连忙上前。

“月见，快去救曦瑶。”

“梼杌性子凶残，曦瑶落在它手里凶多吉少。”

“我为何要去。”

“……”

闻言，苍梧神色一紧。

“她可是你妹妹。”

“更何况她还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。”

“上神也说了，梼杌性子凶残，曦瑶怕死，我就不怕死了吗？”

“你……”

“顽固不化，无药可救。”

苍梧拂袖大怒着离去。

苍梧，曦瑶。你们以为这一世还能见到我发狂失控吗？

妄想。

上一世，曦瑶躲在祠堂深处，那里有我师父设下的最后一层结界，她因此躲过一劫。

而这一世，我早已事先破坏了结界。

还特意教了曦瑶一个反咒，只要她念出此咒，梼杌就会无比迅速的捕捉到她的位置。

我要证实一个设想。

在一炷香燃尽之时，我终于缓缓踏入屋门。

苍梧搀扶着曦瑶，地上躺着已经束手就擒的梼杌，上一世用来锁我的缚仙绳此刻正牢牢缠在他身上。

我不信身受重伤的苍梧有能力制服上古凶兽梼杌。

那么，就只剩下一个可能。

靠在苍梧怀里的曦瑶，抬头看了我一眼，露出一个虚弱的笑。

而我回以一笑。

妹妹，你果然不简单。

入夜，我踏入自己的房间，拉开被褥一角，露出昏睡已久的如玉容颜。

魔尊落渊。

6、

梼杌发狂之际，我在屋外蹲到了正欲趁乱出走的落渊。

趁他不注意打晕了他。

“落渊，我可以不计较你纵然梼杌伤人，但你要告诉我，今日你本来想去哪里？”

落渊听到后，眼睛怔了一下。

“……”

我注意到了他把手伸向身后的小动作。

“你是在找这个吗？”

我扬了扬手中的陨魔杵。

落渊，你以为你还会有第二次机会，用它来制衡我吗？

落渊眼里的光芒终于暗了下去。

“我想去一趟后山。”

我想到后山里藏着的妖，呼吸一滞。

“你……你去那里做什么？”

难道落渊这么早就发现了吗？

落渊没有回答我的问题，转而道。

“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才能放过我？”

我握紧手中的陨魔杵，这是魔君的命门，我料想他也翻不起什么大浪。

“我要你帮我找一个人。”

我也不扭捏。

“灵元真君，苍岐。”

师父曾说过，到了万分危难之时，他会来找我。

可现在，我等不及了。

闻言，落渊瞳孔一震，

许久之后，他才缓缓开口，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低声道。

“可是，灵元真君不是早已死了三万年了吗？”

我隐瞒了落渊在我手里的消息，对外之说他辞行回魔界去了。

修道日久，苍梧看我的眼神逐渐变化，终于，在曦瑶又一次身体虚弱打坐晕倒时。

苍梧忍不住了。

“月见，把你的妖骨剔给曦瑶防身。”

“她一个弱女子，行走在大荒太危险了。”

闻言，我嘴角牵起一抹讥笑。

“你怎么不剔？”

“上神这么怜惜妹妹，你自己来啊。”

“你是妖，我是神，岂可相提并论。”

可笑，他是神，就能高高在上。

我是妖，就该死吗？

“上神，你别这样说姐姐。”

曦瑶虚弱的声音传来。

“姐姐也不想生来就是妖的。”

曦瑶在是妖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，果然引得苍梧眉头一皱。

“妖果然是妖，没有一点人性。”

“是啊，神就是神，倾听众生祈愿。”

“那我想你死，你能马上去死吗？”

“你……”

“我就是没有人性，我巴不得你二人立刻灰飞烟灭。”

藏在后山里的那些妖，他们不能藏一辈子。

我想好了唯一能救他们的方法。

我故意言辞激烈，苍梧果然拿出了他前世的做派。

“无可救药，既然如此，人间那座城，你去守。”

“得到的功德全数给阿瑶，也算赎了你的罪孽。”

怕我反抗，苍梧果然趁夜色将束魂汤以翻倍的剂量加进我的饭菜。

我佯装不知。

他想让我自相残杀，我便遂了他的心愿。

次日，苍梧看到轮回境中，我屠尽全城的样子，满意的点了点头。

水镜消失后，我看着面前所有妖精的尸体缓缓出言。

“醒来吧。”

屠城之前，我给每只小妖都喂了一颗还魂丹，包括那只小兔子。

“我已经隐去了你们身上属于妖的气息，从今往后你们自由了。”

“回家吧。”

不会再有人去找一群已经“死去”的妖。

这是我最后能为他们做的事。

7、

落渊带领魔兵接应，把他们护送出人界。

“姐姐，你要……要去哪里啊？”

闻言，我抱起了地上的小兔子。

“姐姐也想回家了。”

夕阳西下，残阳如血。

我站在城门边，终于等来了那个人。

“姐姐犯下如此欺天灭地之罪，包庇妖族可有想过爹娘会有多寒心啊？”

曦瑶的父母，本是灵山脚下的捉妖师。

他们养我也只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杀了我得道成仙。

可笑我竟是到了现在，才知道这件事。

曦瑶身后跟着天兵无数。

她竟然已经骗取苍梧的信任至此，连天兵都可任她调遣。

“我并未造杀孽，你以何等理由起兵伐我？”

“是吗？”

曦瑶微微一笑，下一秒，两声惊呼从我身后响起。

我骇然回头，养父母不知何时悄悄靠近了我。

“理由现在有了。”

他们手里拿着捉妖剑，想来是想从背后偷袭，趁乱杀了我。

而此刻，他们二人胸口都插着一支箭矢。

是曦瑶的逐日弓。

“你……”

“他们想杀你，我给你报仇了，不好吗姐姐。”

“但同样，他们也因你而死。”

“你不是人，你到底是谁？”

“姐姐，你不知道我是谁吗？”

“我是你最爱的妹妹啊。”

“听说你还在找师父，姐姐你忘了吗，是你亲手杀了他啊。”

“四海八荒，你找了整整几万年的师父。”

曦瑶一边说着，一边嘴角露出诡谲的微笑。

“所有爱你的人，都会因你而死。”

“未必。”

不知什么时候，落渊折返回来。

“月见，冷静，她在诱骗你。”

“是不是谎言，姐姐，你应该比谁都清楚吧。”

闻言，一股强大的力量从血脉深处涌出，我的眼睛变成了金色，额间浮现出一道妖异的纹路。

尘封在身体里的记忆如破竹般生长，随着封印解除一起。

大白于天下。

我与曦瑶，确实是双生姐妹。

混沌初辟，我们是灵山脚下的一朵并蒂莲。

她吸取灵气，成了神女，而我因为先天不足，邪祟入体，只能吸取妖气，成了妖女。

曦瑶早我化形万年，去人间游历。

本来对人类心存善意的她，再次回来，却与我说，她想毁了这人间。

因为凡人为了得道成仙，正在大规模的无差别绞杀妖物。

只要是妖，都得死。

“凡人宁顽不灵，无药可救。”

她一向聪颖，我唯她是从，所以化形后，我也以毁灭苍生为己任。

却不料下山途中，落入了灵元真君的陷阱。

“你是妖。”

我摇头，可他语气笃定，并不多疑。

曦瑶说，不能被人看破身份，不然必死无疑。

我以为我必死无疑。

可是等了良久，只等到了一只如玉的手，缓缓抚上我的额头。

“众生平等，你又何错之有？”

8、

苍岐把我带回了无量山，教我法术，教我如何压制体内的妖气。

直到一个雪夜，曦瑶满身是血的来到山顶。

她为了保护和我一样的妖，被修仙世家联合天界追捕。

在得知她的双生姐姐是妖后众人更是设下了天雷阵。

要将我二人一网打尽。

“早就与你说过了，不要相信人。”

“他们不值得。”

曦瑶一边说，嘴里一边流出潺潺的血。她吊着一口气，就是为了来提醒我让我快跑。

雪地也被染成了一片殷红。

可我从未害过人，难道仅仅因为我生来是妖，我就该死吗？

我抱着曦瑶在我怀里渐渐变凉的尸体，强行压制住心里怒意，把曦瑶的魂魄提取出来，交给了师父保管。

可我找到他拜别的时候，发现他手里的曦瑶魂魄已经不见了。

“你也觉得我们是妖，该死是吗？”

苍岐看着我，眉目悲敛。

“月见，你听我说。”

“欺人太甚。”

我不再压抑自己，爆发出滔天的妖力。苍岐来拉我，被我的妖力掀翻在地。

天边响起一阵不绝于耳的轰鸣。

伴随着天雷而来的，是数不尽的天兵天将。

带头之人，正是苍梧。

“妖女，今日就是你的死期。”

闻言，我抬头，讽刺一笑。

“谁生谁死，未有定论。”

就在我发狂的前一秒，苍岐扑上来抱住了我，往我身上注入了两道封印。

一道封印记忆，一道封印妖力。

我脑海里最后一个印象，是他缓缓俯身在我耳侧，说了一句话。

随后，我彻底昏了过去。

再醒来，已经沧海桑田，万物应声并举。

我还活着。

只是世间少了一个名叫苍岐的仙君。

又过了数万年，曦瑶带着养父母找到了我。

原来苍岐当初并没有杀了她，而是施法将她转世，再世为人，重新修炼。

而天雷之所以无法奈何我，也是因为他以一己之力，帮我抵挡了万道天雷。

当场得了个魂飞魄散的结局。

“姐姐，你终于想起来了。”

曦瑶看着我，语气全是笃定。

“姐姐，天地不仁，以万物为刍狗。”

“何不与我一起杀上天界，再造一个新天地。”

我看着面前的曦瑶，良久，缓缓点了点头。

“好。”

9、

曦瑶带兵先遣，我回后山上积聚自身法力。

才突破封印，我的灵力还未稳定，一炷香之后。

我转头看向落渊。

“我之前让你找的人，不必再找了。”

我的师父，永远也不会再回来了。

“月见，你听我说……”

落渊还欲再说什么，我抬手止住了他。

“此仇必报，不必多言。”

我与落渊，两世都并无直接仇恨，甚至前世，他于我还有救命之恩。

所以，此时我决意放他一条生路。

我正欲开口，却被他打断。

“既然如此，不如让我做你的先锋。”

“此去十死无生，你可想好？”

“愿为马前卒，生死不论。”

落渊语气真诚，不似作伪，最终，我点头同意。

攻上天界时，曦瑶与苍梧已经打的难舍难分。

苍梧把天元剑置于凌霄殿上，正欲发动天劫阵。

曦瑶正在想办法拖住他。

天兵与魔兵短兵相接，交战正酣。

见到我来，苍梧穷凶极恶的语气再也压抑不住。

“我早知你二人狼子野心。”

“早知如此，我当初一见你就该用天元剑捅死你。”

果然，从一开始我们的相遇就是一场算计。

就算没有曦瑶，苍梧眼里我也不过一个低贱卑微的妖物。

只待时机合适，他随时可以取我性命，助长自己的修为。

但今时不同往日，在妖骨俱全，封印已除的我面前。

苍梧连蝼蚁都不如。

只是还不待我出手，落渊已经飞身向前，与他缠斗起来。

看着落渊矫健的身法，我却莫名觉得眼熟。

“月见，就是现在。”

听到熟悉的话语，我下意识的施法结阵，给苍梧下了一个定身咒。

下一秒，落渊果然把苍梧诱骗至此。

上古之阵，哪怕天帝都无法挣脱。

与此同时，落渊掏出陨魔杵，我下意识看了看怀里。

果然一空。

“兵不厌诈。”

落渊抽口朝我眨了眨眼，随即将陨魔杵牢牢刺进了苍梧的胸膛。

金光大现，苍梧的神身终于破了。

“自己的仇，还是自己报爽。”

闻言，我全身一滞。

苍梧倒地的同时，我看到“落渊”缓缓向我走来。

熟悉的语气，熟悉的身形，下一秒，他抬手一挥，幻化出一张我朝思暮想的容颜。

“乖徒儿，让你听为师把话说完怎么就这么难呢。”

“我没死。”

“没想到吧。”

“为师吸取天地灵气，又活了。”

“那你为何不与我相认。”

我忍住内心的颤抖，几欲摔倒。

“苍梧狼子野心，我与你相认，只会让你的身份更早暴露。”

原来苍岐挡了天雷将要灰飞烟灭之际，一屡残魂游入了魔界。

万年之后终于重塑肉身，以魔尊落渊的身份重生。

所以苍岐是真的，落渊也是真的。

我看着眼前眉目如玉的“落渊”，眼精一红。

你没死，真是太好了。

我看着苍岐，还想说什么，眼角却看到了不远处的曦瑶，她被苍梧魂飞魄散的爆炸掀翻在地，却还是爬着想要去拔天元剑。

“曦瑶，你在干什么？”

“姐姐，我不是说了吗，我要给你一个新人间啊。”

曦瑶转头看向我，神色凄美而哀婉。

大仇已得报，天地已肃清。

不知为何，我的心里突然一阵慌乱。

天元剑是天劫阵的阵眼，一旦拔开，后果不堪设想。

黎民苍生，神仙妖魔，不过蝼蚁，毫无还手之力。

只能引颈就戮。

难道曦瑶还是动了毁灭苍生的想法吗？

“姐姐，天劫阵已经启动，苍梧也死了，停不下来了。”

“曦瑶，你在预言里到底看到了什么？”

苍岐突然出言。

我与曦瑶双生并蒂，我的能力是流光回溯，那她的……

是预见未来！

一切发生的猝不及防，曦瑶拔起了天元剑。

“师父，怎样才可以终结天劫阵。”

“天劫阵一旦启动，你们二人，必有一死。”

“否则，天诛地灭。”

“无所谓，这天下烂透了，毁就毁了吧。”

曦瑶毫不在意的摸了一口嘴角的血。

日月之行，若出其中。

我和曦瑶是吸取天地灵气的并蒂莲，天地有此一劫，我们注定要为其献祭。

我吸食妖气，本身就算是一个浊气集合体，劫数注定因我而起。

原来曦瑶从一开始就能看到未来。

毁天灭地是我的宿命。

而杀了我，是她的宿命。

她不愿意，所以宁愿替我亲手终结这个世界。

我看到曦瑶看着我，眼角划过一滴晶莹。

“世上无人爱我。”

“但我知道，姐姐永远爱我，无论我是神女，还是人。”

说着，曦瑶闭上了眼睛，下一秒天劫阵发动，曦瑶手里的剑也并没有自刎成功。

我把她牢牢抱进了怀里。

“你想毁天灭地，我帮你。”

“不过是几道天雷而已。”

“我怎么可能，让你第二次死在我面前。”

“姐姐……”

曦瑶睁大了双眼。

下一秒，天劫阵的光芒完全笼罩了我们二人。

10、

两万年后，灵山莲池。

看到一旁安稳睡着的白莲，我心满意足的叹了口气。

还好，赶上了。

我以毕生修为和肉身为代价，与终于赶在曦瑶自毁之前，为我与她换取一线生机。

那日最后，天劫阵的光晕最终缓缓淡了下来。

想象中毁天灭地的事情，并未发生。

“你们姐妹俩，怎么动不动就想捅自己一刀呢。”

闻言，我摇了摇自己的叶子，甩了苍岐一脸水。

我可还记得，是谁大婚前日还与人蓄谋要杀我，还装的是对我曦瑶一脸的情深意重。

“我那本来是想骗取他的信任，等大婚时兵不血刃的把你带走来着。”

“岂料你这傻徒儿，疯起来自己都捅啊。”

闻言，我化成人形，来到他身旁。

“师父，你就不怕，我那日当真屠尽天下人，让他们给我和妹妹殉葬？”

“你不会。”

“……”

苍岐看着对面一袭红衣，眼角泛红的少女，隐去了下半句话。

因为你是我看着长大，一心教导，一念向善的孩子。

我比苍生，更早认识你。

（全文完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