外婆死那天，我哭着告诉爸爸妈妈我害怕。
他们在电话另一头语气厌恶，“都是你这个丧门星，害人精干的好事!你害死多少人了！”
明明他们不缺钱，却还是抢走我和外婆攒了好久的钱。
“你外婆也讨厌你，这钱留给你她老人家不会开心的。”
所以他们拿着钱扔给村口的流浪汉，满脸厌恶。
可是，爸爸妈妈你们为什么不相信那是外婆留给我的救命钱。
1
外婆死了。
我紧紧抱着外婆一个晚上，她却还是越来越冷。
我眼泪糊成一团，不停晃着她，“外婆，你快醒来啊!”
她依旧一动不动，我崩溃地哭喊，“外婆……嗯……外婆，你醒醒……醒醒啊!”
后来哭累了，我躺在外婆的身上睡过去。
我还记得外婆死前，满脸担忧却还是强撑着笑。
“外婆要走了，小满害怕就去找爸爸妈妈。”
可是我怎么会害怕呢?
这是全世界，唯一愿意对我好的人。
我不知道睡了多久，突然感觉脸上刺骨地寒冷。
我慌忙地摸了摸外婆，可她还是那么冰那么硬。
外婆不会醒了，我瞬间眼泪又盈满眼眶。
只是还没来得及哭，旁边就有人骂骂咧咧。
“哭什么哭，要不是你，你外婆怎么会死，死女子贱丫头!”
那是我做梦都想见的爸爸妈妈，他们手里端着一个盆，里面装满了水，我摸了摸衣服发现自己已经湿透了。
我茫然地抬头，我妈脸上闪过一丝难看，“看什么看，谁让你睡那么死，你外婆死了你还能睡着，养不熟的白眼狼!”
我爸看着我叹了口气，我以为他是关心我，我瞬间眼泪流下来，哭着说我害怕。
不是害怕外婆，是害怕又一次没人要。
我妈不耐烦地翻我一个白眼，也不知道在忙活些什么。
最后还是气哄哄走到我旁边，“你外婆的钱都在哪?”
2
外婆的钱?
我的思绪一点点回来，外婆的话还在耳边。
“这些钱，是外婆给你攒的，等攒够了我的小满就可以去看病了。”
我的外婆，为了攒这些钱，省吃俭用，甚至看病都不愿意去医院。
外婆说，这些钱谁都不要给。
我眼神不自觉地乱瞟，手慢慢从外婆身上放下去。
钱就在我和外婆的枕头下面。
可是我太笨了，爸爸妈妈一眼就看了出来。
他们一把掀起枕头，拿起钱来回翻看，“就这么点还藏，这种没见识的玩意怎么会是我们的女儿!”
炕很冷，我的身体也僵硬。
爸爸一用力，我当时就被掀翻掉到了地上。
他们只顾着翻看钱，我疼得满脸都是泪，咬着牙不敢动。
我的骨头……好像断了，好像只要动一下就会彻底散架。
我低着头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，妈妈过来使劲把我的头一搡，我差点又摔倒，努力不让再受伤的腿止不住地开始颤抖。
“你藏钱没?”
我含泪摇了摇头，我鼓起勇气开口，“妈妈我疼。”
她眼里有了一丝动容，又嫌弃地看着我。
“瑶瑶练游泳跑酷滑板还有跆拳道受的伤比你多太多了，好的不学就学别人矫情，我们是你爹妈还能害你把你腿摔断!”
我听着她嘴里那些我几乎没听过的东西，满是迷茫。
是我不好吗?是我太矫情了，我果然应该忍着，不说出来妈妈是不是就不会生气了。
只要我乖一点，爸爸妈妈就会爱我了。
可是，是外婆摸着我的头发说，“小满疼了，就要告诉外婆，这样外婆才会更喜欢小满。”
原来，不是所有人都和外婆一样，和外婆一样爱小满。
3
爸爸妈妈走了。
他们拿走了那些钱，也不愿意要我。
“小满，你外婆对你这么好，不能她走了你就走，等过段时间我们再来接你。”
我腿还是疼得不能动，我哭着求他们把钱给我留一点。
外婆病了，家里什么吃的都没有了。
“爸爸妈妈，给我留点吧，我真的好饿。”
我努力往前爬，想要拽住他们的腿，却被爸爸狠狠踹开。
“这么不听话，我们永远都不会带你回去的!”
他们打开门，外面的风雪吹进门里，还有他们扔下的几十块钱。
终是大风糊了眼睛。
4
外婆从来没说过，原来人死了还能看见。
不会冷，不会饿，也不会痛。
我记得外婆说过，人死后，挂念什么就会去到哪里。
我来到了记忆中模糊的地方。
不同于外婆家的萧瑟破败，这里高楼林立，灯红酒绿。
这里是爸爸妈妈还有……安宁的家。
元良钟庆，祉福乾坤。
寓意很好，他们说这个名字本来是我的。
我以前很羡慕，但是后来外婆给我起了名字。
小满，外婆会抱着我，一遍又一遍叫着，“小满”。
小得盈满，小满即安。
想到这里，我又有了一丝开心。
虽然感受不到，但是寒冷的冬天，爸爸妈妈只穿着宽松的短袖。
我想，那一定很暖和。
我仔细想了想，那一定和外婆的怀抱一样。
爸爸忙着炒菜做饭，妈妈拿着各种礼物和漂亮衣服在安祉面前比划。
“你看这个，蓝色的公主裙，安祉最喜欢蓝色了是不是?”
沙发上拿着平板不停打游戏的女孩反倒有些烦了 将她一把推开。
“这么丑的公主裙，我才不喜欢。老家那个土妞才会喜欢!我要辣妹装，这些都是小孩子才会喜欢的!”
妈妈似乎习惯了安祉的吵闹，嘴上不停说着对不起，将那些衣服收了起来。
我有些疑惑，明明安祉和我一样大，今天……我算了算，也才十一岁……
5
安祉拿着平板继续打游戏，嘴里还不停骂骂咧咧。
妈妈宠溺地看了一眼，进了厨房。
厨房已经摆着很多的菜，很多很多肉，还有我没见过的东西。
我在邻居叔叔家的电视上看过，那个叫虾还有螃蟹。
我眼睛都看直了，擦了擦不存在的口水。
我吃过最美味的东西，是外婆养的老母鸡下的鸡蛋。
只是后来老母鸡死了，外婆也走了。
突然门铃响起，妈妈喊了声来了，拿进来一个大蛋糕!
超级大的蛋糕，上面还有五花八门的水果，和一个漂亮的小公主。
妈妈摆到桌子上，招呼爸爸把菜都端上来。
突然，爸爸似乎是想到什么。
“那个死丫头，今天生日也不知道打个电话给我们说一声，一点都不让人省心。”
妈妈脸色一冷，“说她做什么，那就是个祸害。”
我愣愣得看着他们，为什么妈妈这么讨厌我。
明明外婆说小满是全世界最乖最可爱的女孩子。
他们把蛋糕切开，安祉不情愿地拿起一块尝了尝。
但是爸爸妈妈却笑的灿烂，他们三个才是真正的一家人。
可是他们不知道，他们厌恶的小姑娘，死在了这一天。
这是安祉的生日，也是我的生日。
妈妈讨厌我，是因为生我难产。
我死在她最讨厌我的这天，妈妈应该就不会那么烦我了吧。
他们应该，不会有一点点难过吧。
6
安祉是爸爸妈妈捡回来的孩子。
我出生那天妈妈难产，她和爸爸都很厌恶我。
很碰巧的是，那天医院有一个小孩儿被遗弃。
而我，在那天丢了。
心地善良的爸爸妈妈收养了她，还把早就给我起好的名字给了她。
十岁那年，我被爸爸妈妈找到，我看着温柔的父母又紧张又开心。
旁边还站着一个眼里全是不满的小女孩，她穿着漂亮的公主裙，脸又白又嫩。
我使劲捏着自己的衣角，将破了洞的鞋子并在一起，满是局促。
我回来的时候，妈妈已经怀了小宝宝，他们说都是安祉带来了福气。
可是，妈妈肚子里的小宝宝没了。
妈妈哭得撕心裂肺，安祉抱着她，满脸害怕地指着我。
“是她，我看见了，是她给妈妈下了药!”
我甚至连什么药可以让弟弟去世都不知道，就这样，我被爸爸妈妈扔给了外婆。
走的时候，他们露出曾经欺负我的人的表情，尖酸刻薄。
“你怎么这么自私，怕我肚子里的孩子比你个更讨喜，就害死她。要是把你留在身边，迟早有一天，安祉也会死!”
外婆只是摇了摇头，把扔在大雪里的我牵进来。
屋子很暗，破旧又矮小，安祉曾经跟我这么说。
“最讨厌去外婆家，破破烂烂的，你要是不听话爸爸妈妈就会把你扔过去!”
外婆慈祥地笑着，问我叫什么名字，我摇了摇头，又用力想了想。
“死丫头，以前的叔叔就这么叫我。爸爸妈妈，也这么叫我。”
外婆脸明显一僵，摸了摸我的头发。
“外婆没文化，就叫小满吧，小得盈满，小满即安。”
我和外婆围在炉子旁边，她的大手将我的手全部包裹，我很想抽出来。
我的手又小又黑，还皱皱巴巴，脏兮兮的。
外婆煮了几个鸡蛋，做了一大碗面端给我，我舔了舔嘴唇，又摇了摇头。
我忘记最后为什么我还是吃了，从一开始的小心翼翼到后来的狼吞虎咽。
那是我十年来，吃的最饱的一次。
以前养我的叔叔阿姨，总是打骂我让我干活。
在爸爸妈妈家，那些菜漂亮的像装饰品，我只敢吃碗里的白米饭。
我在外婆的怀里缩着，她唱着格外好听的歌。
我度过了那个寒冷又温暖的冬天，和我最爱的外婆。
安祉也说错了，外婆的小屋亮堂又温暖，才不是什么小破屋。
那是我的家。
只是，我也骗了外婆。
7
我是被人拐卖的，做了别人的童养媳。
只是后来我病了，听医生说再也治不好，还要花几十万上百万。
我知道那是很多钱，我见过最大的钱是十块钱。
叔叔阿姨扔给我几个快馊了的饼子让我滚，最后又眼神复杂的给我一个地址，又给我几十块钱。
他们说，“是死是活就是你的命了。”
我很感谢他们，因为我有了外婆。
那个冬天过去，我的病越来越严重。
鼻子里牙龈里总是不停流血，我害怕不敢让外婆发现。
满满一大碗面，我只能吃几口。
但是，爱你的人总是能发现蛛丝马迹。
外婆慌了，她打电话给爸爸妈妈，让他们带我去大医院看看。
爸爸妈妈还没听完就骂骂咧咧挂了电话，“她又想做什么妖?怎么会有这么有心眼的孩子!”
我发烧烧的糊涂，好像看见外婆抹了一把眼泪，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。
外婆发现我的病了，我害怕外婆不要我。
我颤颤巍巍向她坦白，“外婆，小满不用你治病，不用花很多钱，您别赶我走。”
那天，一老一小，哭得一塌糊涂。
8
外婆不是总在家了，她穿梭在邻居家里，帮别人洗碗洗衣服带孩子，有时候还会高兴地拿回来很多水瓶和烂纸箱。
她有一个藏宝库，把钱全攒进去。
一开始她好像充满斗志，后来眉心皱的再也散不开。
外婆的腰再也直不起来，邻居看着我每次都会叹着气摇头。
我怎么帮外婆，她都变得越来越累，后来外婆病倒在了床上。
她哭着捶自己胸口，“是外婆没用，是外没用啊。”
她拿出她攒了好久的钱，皱皱巴巴，仿佛数过几百遍。
“这些钱小满拿着，跟外婆在一起，什么好吃的都吃不到，是外婆对不起你。”
我想拿着钱去给外婆买药，却被大雪封了山。
我看着满天的大雪，着急忙慌往回跑，摔倒再多次也不停地跑。
好不容易跑到家，我大声喊着外婆，可是迟迟没有人回应。
我不敢相信地走进屋里，外婆皱着眉睡觉。
我不停晃着她的胳膊，可是外婆怎么都醒不过来。
我趴在外婆胸口，泣不成声，“外婆!”
这个曾经觉得很温暖的小屋，变得十分刺骨。
温暖的不是小屋，是有外婆的小屋。
外婆到死都在悔恨没能救得了我，后来我才知道，爱是常觉亏欠。
我是个坏小孩，爸爸妈妈说我脏了外婆的轮回路。
所以外婆的最后一程，我也没送她。
桌上的蛋糕安祉没吃几口就扔开，礼物也被嫌弃。
爸爸妈妈拿出一个大红包，“五千块钱，宝宝开不开心?”
安祉不耐烦的表情，这时候才有了一丝开心。
像施恩似的拿过钱，她笑着亲了爸爸妈妈的脸蛋。
一家三口，其乐融融。
突然爸爸的手机响起来，一个惊人的消息传来。
9
“您的女儿涉嫌偷窃，你们尽快来警察局解决一下。”
他们脸色变得极其难看，“警察同志，你们找错人了吧?”
听到无误之后，他们像是想到什么，“肯定是那个死丫头干的，小小年纪不学好，还学人偷钱。”
我使劲摇着头，“不是的，不是我。”
可是他们听不见。
这时候警察叔叔又说了一句，“还有你们女儿安祉都带过来，要问话。”
这时候轮到爸爸妈妈懵了，两个人大眼瞪小眼。
安祉还是一脸无所谓，“就四五千块钱，你们那么震惊干什么!你们记得取钱给人家还啊，这五千是给我的。”
爸爸妈妈完全愣住了，“什么，这钱是你偷的?我们每个月给你几千块钱的生活费啊，你为什么要偷钱，是不是谁骗你的，爸爸妈妈去收拾他!”
安祉直接从沙发上跳起来，紧紧皱起眉头。
“那还不是你们给的太少了，我打游戏充钱都不够，不就是借了点别人的钱吗，大惊小怪什么啊!”
妈妈脸色难看，不可置信地开口。
“每个月给你三千你还不够，小满我一个月才给三百块钱的生活费啊!我从来没听过她偷别人的钱。”
安祉拿起抱枕往妈妈脸上一砸，整个人趴在地上开始哭闹。
“我就知道我不是你们亲生女儿，犯点错你们就要骂我!再说了，小满没钱，那是你们偏心不给，和我有什么关系啊!”
妈妈还要开口，却被爸爸戳了一下胳膊，“算了，先去警察局看看吧。”
我觉得心里酸酸的，原来外婆大半年挣的钱，只是安祉一个月的生活费。
原来，爸爸妈妈爱安祉，是叫偏心。
10
去了警察局，爸爸妈妈才知道事情严重性。
安祉居然偷了一万多块钱，半个班都被她偷了钱。
爸爸妈妈脸青青紫紫，甚至不敢抬头看别人。
赔了钱就灰溜溜要回家，安祉却拉着警察的胳膊不愿意松开。
“我不要回去，我爸爸妈妈会打死我的，他们家暴，警察叔叔救救我啊!”
爸爸妈妈低着的头猛地抬起来，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地话。
只是安祉眼里没有害怕，还满是威胁。
妈妈走近她，在她耳朵悄悄说了几句话，安祉便开开心心跟着爸妈回了家。
我听见了，妈妈说，只要乖乖回家，就再给她一万块钱。
他们都上了车，一路上气氛都出奇的尴尬，安静到极点。
安祉坐在副驾驶，暗示爸爸妈妈给她钱。
“你们给我钱啊，我还问同学借了呢，你们不想再去警察局吧，丢不丢人啊。”
爸爸开车的手慢慢握紧，咬牙切齿地说，“回家再说这件事，而且你都不嫌丢人我有什么丢人的。”
安祉把胳膊放在胸前，怒气冲冲地回怼。
“孩子偷钱那还不是父母没钱啊，你们要是多给我一点不就好了。我就是命不好，我要是有那种家财万贯的父母就好了。”
说完她还嫌弃地看着爸爸妈妈，爸爸听见后气急攻心，怒吼着让她闭嘴。
安祉发疯地开始大叫，看爸爸依旧不给她钱，她便猛地向爸爸那里撞去，还不停抢方向盘。
“让你不给我，让你不给我，死穷鬼!”
“安祉你快放开!会出车祸的，你快放手!”
妈妈急得不得了，从座位爬起来使劲抓安祉的手。
安祉又是一阵尖叫，直接要咬上爸爸放在方向盘上的手。
没一会，她的嘴边就溢出鲜血。
车摇来晃去，旁边的车骂骂咧咧。
一下子，他们就撞到了拐弯而来的一个外卖小哥。
我只听见极其刺耳的“啊啊啊啊啊!”
11
妈妈在后面，没出什么大事。
安祉和爸爸受了轻微的伤，但是那个外卖员哥哥被送进了抢救室。
他的亲人知道消息之后，在抢救室门口打闹起来。
他们嗜血的眼神似乎要杀了我爸爸，“不会开车就不要上路，你为什么要来害人啊!”
还有三四个穿得和我一样破破烂烂的小姑娘蹲在门口流着眼泪。
“爸爸，爸爸……”
这声音此起彼伏，安祉躲在很远处根本不敢过来。
我只听见她语气恶劣地小声说，“这种穷人死光就好了，刚才还是不够用力。”
我看着那几个小女孩，仿佛看到即将面对外婆死亡的自己。
眼眶仿佛要流出眼泪，但是我再也流不出来了。
我站在门口默默祈祷，希望这个和外婆一起努力生活养孩子的叔叔好好活着。
但是，事与愿违，虽然抢救过来了，但是那个叔叔落下终身残疾。
那一刻，我看见了爸爸妈妈眼里前所未有的迷茫。
他们失魂落魄地回了家。
我还记得那个阿姨听到消息的瞬间就晕了过去，那个外婆泣不成声。
“他有四个孩子啊，这个家就他一个人撑着啊，你们这是干什么啊，你让我们以后怎么活啊!”
“杀人犯，你们就是杀人犯啊!”
安祉还是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，“你们这个样子根本不配做我的爸爸妈妈!几个穷人你们就害怕成这样!”
妈妈要出言训斥，爸爸却打断了她。
“那你说，爸爸妈妈该怎么办?”
安祉洋洋得意地抬起头，“还得靠我，他们没钱根本打不了官司，随便给点钱打发了，或者我让我朋友去威胁他们，他们孩子那么多，死一个也无所谓，看他们还敢不敢。”
爸爸妈妈的脸越来越黑，看着安祉的眼神都出现了害怕，恐惧。
妈妈扬起手狠狠打了安祉一巴掌，安祉摸着脸大喊起来。
“你们这是虐待儿童!我要让你们坐牢!”
爸爸赤红着双眼，咬着的后槽牙放开，紧紧抓住了安祉的领子。
那眼神如刀，安祉终于感觉到了害怕。
“爸爸妈妈，我刚刚是开玩笑的，你们……你们放开我，我错了啊。”
在这个时候，妈妈突然眼睛一翻，便晕了过去。
12
妈妈脑内出血，差点发生意外。
爸爸就在这短短半天，头发白了一半。
妈妈醒了之后，双眼含泪，两个人对视后眼角都流下眼泪。
“我们怎么会养出这样一个孩子啊!”
爸爸不停安抚着妈妈的情绪，“没事，我们……我们还有小满啊，小满是个好孩子，我们把她接回来，好好对她。”
妈妈含泪点了点头。
我想告诉他们我已经死了，但是他们什么也听不见。
爸爸妈妈理亏，最后给那个叔叔家里人赔了八十万。
我记得那天的阿姨看着年轻漂亮，如今却多了很多外婆脸上的皱纹。
这些钱我不知道可以让她的孩子活多久，但是我知道永远弥补不了他们。
给我再多钱，也换不走我的外婆。
他们嘴上说着再多恶毒的话，也没有把安祉抛弃。
只是时不时就要语重心长地给她讲大道理。
而且，他们也渐渐想起了我这个死丫头。
“怎么这几天打电话，这个丫头总是不接啊，不会是生我们气了吧。”
妈妈不安地问爸爸，爸爸瞥了她一眼。
“安祉就是被惯坏了，不能让小满也变成这样，等她知道自己错了，自然会给我们打的。”
我很疑惑，我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。
或许是，当时我不应该找他们，找个地方静静等待死亡，就是好孩子了吧。
时间一天天过去，爸爸妈妈看着安祉的眼神越来越沉重，却还是舍不得骂她。
突然有一天，爸爸妈妈开始把家里的东西陆陆续续搬出去。
安祉很开心，觉得要换更好的家具和大房子。
但是事实很残酷。
爸爸妈妈把她带进了一个比外婆的家大不了多少的小屋子。
两间卧室，还没之前的客厅大。
安祉又哭又闹，爸爸妈妈不停安慰她。
“你的房间，爸爸妈妈收拾的很漂亮的，你一定会喜欢的。你当时胡闹，房子卖了给别人赔钱了啊!”
安祉不管不顾，跑了出去。
爸爸妈妈心酸地摇了摇头，“你看，这房子都给她了还不满意，想把小满接过来都没地方住。”
爸爸把妈妈抱在怀里，“你妈的房子也挺大的，她一个人住完全可以，我们对她，也挺好的了。”
13
爸爸妈妈每个月会给外婆三百块钱，但是为了给我治病，她从来不舍得用。
家里的面，都是外婆自己种的。
外婆没有地，但是那些没人要的边角地又都是她的地。
没人找她干活的时候，她便会拿着小锄头拉着我的手，慢慢悠悠地去施魔法。
那些又硬又杂草丛生的地方，在外婆的手底下，长出了小巧漂亮的油菜，又大又圆的茄子。
那些蔬菜还可以换来别人家的小麦，外婆自己磨成面。
才有了每天一大碗的美味。
只是那些地，有的时候没人要，有的时候又有人要。
扔在那里满是杂草的时候，他们弃之不顾。
当外婆开辟成她的小菜园，便会被别人骂着赶走，说侵占他们的土地。
外婆总是笑着不说话，然后摇摇晃晃，继续寻找下一块属于她的地。
土豆和白菜是最常吃的菜，那时候外婆总是满怀愧意，跑去屋外催着老母鸡给我下蛋。
安祉跑了，爸爸妈妈等了好久都没等回来。
他们报了警，最后收到了两封信。
我看着有些震惊，这封信真的送到了爸爸妈妈的手里。
是我去捡瓶子挣的钱买的可以烧给外婆的大房子。
邻居阿姨告诉我，人死了在那边的生活要活着的人努力。
想买的太多，但我觉得房子最重要。
里面有好几间屋子，要是外婆不嫌弃，我就和她住在一起。
爸爸妈妈愣在原地，不知所措。
妈妈打开另外一封信，是安祉写的。
“我才不要和你们一起过苦日子，我要和我男朋友在一起，他很有钱也可以买大房子。两个死穷人，再也不见!”
14
爸爸妈妈心死，爸爸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来，跑进屋子打开抽屉。
“啊!”
看着已经空了的抽屉，我隐隐想起来他们把两万块钱塞进了这里。
爸爸妈妈捶胸倒在地上，声嘶力竭地哭起来。
妈妈抹干眼泪，“算了，算了，我们和她的情意已经就尽了，是我们倒霉摊上这么个孩子。”
像是约定俗成，他们开始穿厚厚的衣服，还不停聊着天。
妈妈语气忐忑，“这孩子不接电话，也不给我们打电话，不会是真的生气了吧，还是说出事了啊!”
爸爸语气温和，“别瞎想了，农村的孩子身体好，怎么会出事儿呢？那个房子有炉子也有碳，你说的好像我们亏待她了一样。”
他似乎感觉到太激动，顿了顿，“她外婆葬礼我们没让孩子去，这是我们的错 孩子怨我们也没错。以后我们对她好一点，父母和孩子能有什么仇呢?”
妈妈冲着爸爸笑了笑，他们一起去了商场，给我买了很多东西，还拿着生日那天安祉看不上的裙子。
他们开着车，好像充满期待。
“这么大了我们也没给孩子过过生日，这个蛋糕她一定会喜欢的。估计她也没出过蛋糕，肯定开心死了。”
我跟着他们一起飘着，如果他们早点这么对我就好了。
我苦笑一下，摸了摸嘴唇。
我吃过蛋糕，去年冬天外婆五块钱一个买的小蛋糕，甜甜的，很好吃。
大雪还是堆积着，看着这熟悉的屋子我眼眶一阵酸涩。
爸爸妈妈拿着乱七八糟地东西，喜上眉梢。
“小满，爸爸妈妈来了，快看看我们拿了什么！”
他们喊了好几次，变得有些不耐烦，“小满，别闹了快开门！”
许久没有回应，爸爸一脚踹开了门。
他们突然愣在原地，这才发现往日还算避风的屋子早已四处漏风。
桌子上冻硬的土豆，发霉的馒头，还有桶里早已结冰的水。
这些我曾经的生活痕迹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们，我过着怎样的日子。
“小满，怎么不在家啊，这孩子跑哪去了？”
爸爸拍了拍身上的雪，“这孩子还是这么胡闹。”
妈妈却显得有些慌张，跑出去敲开邻居的门询问。
邻居看见妈妈，翻了一个大白眼。
“呦，两个有钱人终于知道回来了，孩子和妈都扔在这里，现在倒是着急了。”
那阿姨阴阳怪气，妈妈被臊的脸红。
爸爸跑过来给妈妈撑腰，“我们又不是没给钱，你一个外人胡说八道什么!”
邻居阿姨朝着他们吐了一口口水，啧了一声。
“给钱，给钱你老娘天天给人洗衣服捡垃圾，给钱你老娘病得没人管死在炕上你们才回来，给钱你们亲生女儿千里迢迢去找你们!”
爸爸还要怼她，妈妈却突然愣住。
“你是说小满去找我们了，什么时候，可是我们一直没见过啊!”
这回轮到邻居阿姨愣住，“不是你们认真的啊?孩子都走了半个月了，而且我当时给你们发了消息的!”
15
阿姨说的没错。
外婆去世之后，我就自己一个人走了。
不过我骗了她，我并不是去找我的爸爸妈妈。
我想去找外婆的坟墓，可是我问了好多人，最后才知道每个人埋得地方不一样，我根本找不到。
我很失落，觉得自己很没用，看来我死前没有机会再见外婆了。
天气很冷，我想找个地方等死，但是我要听外婆的话。
“除非老天爷要我们的命，否则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弃自己。”
小满不能死。
我的腿好像断了，所以走路一瘸一拐。
我到了一个自己也不认识的地方便停下来，我知道自己走不动了。
这里和爸爸妈妈住的地方很像，有很多很多高高的楼，卖各种漂亮衣服的店。
还有安祉以前说的肯德基，比萨披萨，自助餐……
“你这个穷鬼，连肯德基是什么都不知道吧，我可是从小吃到大的。爸爸妈妈不会带你去的，你看你穿的是什么东西啊。”
我记得回家第一天，我很拘谨一直吃着碗里的白米饭。
他们不停催促着让我吃菜，不要那么小家子气。
我鼓起勇气，夹了一筷子鱼肉。
我凑在鼻前闻了闻，闻着令人心动的香味，小心的喂进嘴里。
我猛地咳嗽起来，一根刺扎在我的喉咙里。
爸爸妈妈看着我有些嫌弃，安祉已经笑得停不下来。
“这个小黑妞，居然连鱼都没吃过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。”
我苦苦挣扎着，觉得自己快要窒息，爸爸妈妈却和安祉笑个不停。
虽然我什么都不懂，但是我知道，这是她们在嘲笑我。
我最后抱住米饭狠狠塞了几口，把刺咽了下去。
我含泪看着妈妈，她尴尬地停下来不再笑。
最后嫌弃地和我说，“多跟安祉学，出去别丢我的人。”
以前养活我的叔叔阿姨说过，不能白吃别人的东西。
所以我每天早早起床，就开始打扫卫生洗衣服。
但是我没有等来夸赞。
爸爸妈妈说，“这孩子怎么回事，谁让她干这些了，干不好净给我找麻烦。”
安祉说，“哈哈哈哈爸爸妈妈的亲生女儿怎么跟个丫鬟一样，你以后要当我们家的奴隶吗?”
原来，我的懂事勤快，在他们眼里这么愚蠢又搞笑。
16
我在街上晃荡，冬天捡瓶子太难了。
我年纪还小，招收童工是犯法的，很多老板可怜我却也无能为力。
后来，我发现小区楼房里放车的那个地方可以住。
没有那么冷，还不用怕被野狗吃掉。
有一个漂亮阿姨总是盯着我看，我总是努力往前缩，生怕她赶我走。
饿极了，我就跑到垃圾桶里翻一翻，会有一些别人吃剩下的馒头剩菜。
虽然很冰很冷，但是总比饿肚子强。
后来，我发现那个阿姨没有恶意，突然有一天她端出来一碗饭，看着犹豫不决。
我缩在墙角，眼睛直勾勾看着那碗饭。
她最后还是鼓起勇气递给我，“小姑娘，饭做多了，你吃点吧，要不浪费了。”
我突然湿了眼眶，呆呆地盯着她。
她有些局促，语言系统仿佛混乱了。
“这，不是，我没有恶意的小姑娘，东西都没问题。”
她翻来覆去说着这句话，甚至拿着饭吃了一口证明她没下药。
我一把抹掉眼泪，扯起干裂的嘴笑了笑。
“我真的可以吃吗?”
她眼睛亮了一下，笑着点点头。
我大口大口吃着饭，眼泪流个不停。
这哪里是剩下的饭，里面有大鸡腿，还有去掉刺的鱼肉和各种蔬菜。
其实我知道，阿姨过的也不宽裕，总是皱着眉头去菜市场买菜，和她老公打电话说菜价又涨价了。
她还送我一床被子，请我去她家里做客。
她家里孩子很多，但是意外的是，她好像爱着他们每个人。
我还以为，爸爸妈妈只能爱一个人，我来迟了，所以不配拥有他们的爱。
熟络一些后，阿姨开始问我家里的情况，她好像以为我是被拐卖的小孩。
其实也没错，我被拐卖过，但现在，我是自己一个人闯荡世界。
带着外婆那一份。
我其实病得越来越重了，那段时间经常梦见外婆，我有预感快见到她了。
我问阿姨的孩子借了张纸，写好信。
在我生日那天，我拿着她送我的旧棉袄，又走进那个冰雪世界。
17
爸爸妈妈这次是真的发了疯般找我。
但是茫茫世界，又该去哪里找我呢。
他们挣扎，反抗，最后认命般的地去了警察局。
“你们孩子是什么时候丢的?”
“这么久你们没有试图联系过吗?”
……
短短的询问，让爸爸妈妈变得面红耳赤，抬不起头。
最后警察摇了摇头，发动其他人到处找我。
爸爸妈妈焦灼不安地等待，警察叔叔冒着大雪找我。
我不喜欢给别人找麻烦，真想告诉他们我的尸体在哪里。
但是也没有过太久，就有了我的消息。
警察叔叔面色沉重，“我们在一个桥洞里发现了和你们女儿很像的……尸体，你们要不去看看吧。”
一个硬邦邦的东西从警车上被拉下来，他们踏着风雪而来。
进来后我看见他们红了的眼眶，“这个小姑娘，去世起码一周了，只不过是冬天，尸体没有腐烂还被盖着雪所以没人发现。”
妈妈后退一步，爸爸身体也止不住颤抖。
“不可能的，我的孩子身体很健康，怎么会死呢?你们找错了，她才不是!”
哭够闹够，爸爸妈妈走上前轻轻掀开那块布。
我猛地闭上眼睛。
18
我离开阿姨家后，雪很大，身体很痛。
不知道走到了哪里，就栽倒了。
但是我一眼就看出来，那个被冻僵的小女孩，是我。
看自己的惨状，还是太惊悚了。
我迟迟不敢睁开眼睛，接着听见爸爸妈妈撕心裂肺地哭声。
“啊啊啊啊啊，是谁害了我的女儿啊，她怎么会死啊，警察同志你查啊到底怎么回事!”
他们闹了很久。
验尸结果出来后，警察声音悲怆，又带着对我爸爸妈妈的厌恶。
“法医检查出来，孩子有白血病还是晚期，是活活疼死的。”
爸爸妈妈面面相觑，脸一下子变得和雪一样煞白。
“她……她真的病了啊。”
妈妈捂着嘴又开始痛哭，“当时要是你不要催着走就好了，再等等说不定我们就发现她病了啊!”
爸爸摇着头，“这怎么能怪我呢!是你说她撒谎成性，满肚子心眼，是你说这么土的姑娘给你丢人!”
“那不是我当时流产了，她当时不要那么坏我怎么会对她有看法，我不理性，你一个大男人也这么感性吗!”
他们两个人争来争去，吵来吵去。
嘴里心里，都是想要撇清我死的责任。
19
我没想到，警察叔叔能发现我兜里那张纸。
是漂亮阿姨教我写字的草稿纸，有“小满”还有她的名字。
爸爸妈妈停止吵闹，打算去看看纸上的主人。
他们敲响门，忐忑地等待，像是爱极了孩子的一对父母。
门打开，爸爸妈妈就打算咄咄逼人地问出这家人有没有害过我。
只是，门一打开，所有人都愣住了。
19
门里的主人，正是那个丈夫残疾，获得八十万赔款的可怜女人。
我的漂亮阿姨。
她看见爸爸妈妈就大声谩骂，拿起扫帚要驱赶我他们。
爸妈脸色难看，不敢相信。
最后生生挨了几棒之后，拿出之前安祉嘲笑我给我拍的丑照问，“你认识这个小姑娘吗?”
不是他们故意拿这照片羞辱我，是他们只有这张照片。
阿姨愤怒的表情凝固在脸上，恶狠狠地问：“干什么!认不认识和你们有什么关系!”
警察走上前，说明情况，漂亮阿姨还没听完便已经崩溃的大哭。
她抽泣着抓住妈妈的领子，“你们怎么配有这么好的女儿?混蛋王八蛋，你们穿得人模狗样，孩子却在捡垃圾吃!你们两个就该去死!”
我骗了漂亮阿姨，给她写的信上说，“我找到我爸爸妈妈了，以后去过好日子，别担心我。”
我真是个坏孩子，又一次骗了对我这么好的人。
爸爸妈妈走了，但是他们良心发现，决定再多赔阿姨一点钱。
爸妈回了家，震惊地就要报警。
屋子里被人翻得乱七八糟，很多瓷器都被砸的稀烂。
突然，里屋冒出来一个人。
20
安祉回来了，她不满地看着爸爸妈妈。
“看我对你们好吧，不想让你们太担心就自己回来了。”
爸爸妈妈压着脾气，“都是你，是你害死了小满!”
安祉只是愣了一下，便笑起来。
“我?是你们害死了她还不敢承认!我就算是，也只是帮凶，你们两个才是主谋!”
妈妈气的发抖，上前狠狠扇了她一巴掌。
安祉瞪着眼睛看她。
“哈哈哈哈，再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，你肚子里那个孩子，是我害死的，我只是买了一点药下在里面，和我抢钱的两个傻子都走了。”
她笑得越发癫狂，“那个乡下来的傻子，怎么会懂!是你害死了自己的孩子哈哈哈哈!”
爸爸猛地抬头，安祉挣脱开妈妈直接闯出家门。
一个黄毛吹着口哨，带走了她。
听完安祉的话，我的心情都变得沉重起来。
爸爸妈妈讨厌我，恨我。
我后悔，害怕。
原来都是安祉的谎言。
爸爸妈妈发疯一样哭喊，诉说着对我的歉意。
“啊啊啊啊，为什么，我的孩子，我的孩子啊!”
爸爸涨得脖子发红，满头都是汗珠，满嘴唇都是白沫，他怒吼一声便冲出了门。
我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跟着爸爸还是妈妈，犹豫之间外面传来一声痛呼。
我跟着妈妈跑出去，爸爸已经浑身鲜血倒在地上。
妈妈瞬间晕了过去。
21
原来安祉说的是真的，她欠了很多钱。
今天那个小混混就是因为安祉还不上了钱，我爸爸才被寻仇捅死。
安祉也没好到哪里去，被人痛打一顿，最后遍体鳞伤地躺在家门口。
终身残疾，她以另一种方式还了外卖叔叔的债。
我妈妈短时间接受的惊吓过多，醒来后变成了疯子，被送进了精神病院。
每天在医院都抱着枕头鬼哭狼嚎，“小满，是妈妈错了，要是我不偏心，是不是就不会是这种结果了？”
可是妈妈，没有如果。
我的身体渐渐消散，只是仿佛看见外婆佝偻着腰朝我缓缓走来。
我把手伸给她，只听见慈祥地呢喃。
“小满，我的小满，外婆抱抱。”
小得盈满，小满即安。
小满未满，却有全世界最好的外婆。